為什麼我們不敢說「我累了」?職場壓力與情緒壓抑背後的心理學解析

「我累了」這句話看似簡單,卻常被我們深埋心底。在高效率、快節奏成為常態的社會中,這句話彷彿成了脆弱的象徵。本文從心理學與社會觀點出發,探討我們為何害怕表達疲憊,並提供情緒覺察與自我保護的實用建議。

為什麼我們不敢說「我累了」?職場壓力與情緒壓抑背後的心理學解析
Photo by Ephraim Mayrena / Unsplash

我們身處的社會,長期推崇「努力就是美德」、「撐下去才是強者」的文化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「我累了」不再是一種單純的身體狀態,而是帶有道德價值判斷的話語。

根據社會心理學者 Goffman(1959)提出的「自我呈現理論」,人在社會中如同演員,在不同的社會情境中展示特定角色,維護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。當我們扮演著「稱職的員工」、「可靠的朋友」、「情緒穩定的大人」這些角色時,「我累了」便成了一種可能破壞角色一致性的風險訊號。

例如,在職場中,一位員工若頻繁表示疲憊,容易被標籤為「無法承擔壓力」、「不夠積極」。這不僅影響人際評價,更可能影響升遷、績效考核,甚至工作安全感。於是我們學會了「裝沒事」,即使明明已經精疲力盡。

社會文化與「過度堅強」的神話

「逞強」不只是個人選擇,更是被文化養成的反射動作。在東亞社會中,儒家思想強調「克己復禮」、「隱忍不言」,這種文化潛移默化地鼓勵我們壓抑情緒,將「吃苦耐勞」視為品格高尚的表現。

行為經濟學中的「社會規範偏誤」(social norm bias)指出,我們往往高估他人對我們行為的評價,低估自我表達的合理性。當我們預設「說自己累了」會被視為懶惰、逃避或脆弱,我們便傾向選擇沉默,甚至自我否定疲憊的感受。

這也反映出一種深層的「成就焦慮」:我們害怕落後、害怕被取代,於是把自己塞進永無止盡的效能循環。久而久之,「我累了」這句話,不只是無法說出口,而是連在內心都變得陌生。

心理代價:壓抑疲憊的情緒後果

當我們長期無法表達疲憊,心理系統便會出現防衛性調整。根據心理學家皮特森(Christopher Peterson)的研究,長期情緒壓抑會導致「慢性壓力反應」,影響免疫系統、睡眠品質與情緒穩定性。

其中一個常見的心理反應是「功能性倦怠」(functional burnout):表面上仍能完成任務、履行責任,但內心卻逐漸麻木,對工作與生活失去熱情與意義感。這類情況在醫療人員、教師、社工等高情緒勞動者群體中特別常見。

此外,從臨床心理觀點來看,長期壓抑「我累了」的情緒,容易導致焦慮、憂鬱等情緒困擾加劇。心理學家 Gross 的「情緒調節模型」指出,情緒的健康管理仰賴的是辨識與表達,而非壓抑與否認。當我們拒絕承認疲憊,也就喪失了釋放壓力的機會。

日常觀察:沉默的疲憊如何藏在細節中

我們或許不說「我累了」,但疲憊會從身體與行為中洩漏出來。

在早高峰的地鐵上,一張張無神的臉孔、滑著手機卻看不進內容的眼神,是一種集體的倦怠現象。朋友聚會中,大家談論的話題不再是夢想與生活,而是如何應付 KPI、怎樣才能不被炒魷魚。這些看似「現實」的話題,其實也透露出我們不敢停下來的焦慮。

有時候,我們也會用其他語言包裝疲憊,比如「最近有點忙」、「身體好像不太對」,或者「最近腦袋不太清楚」。這些話聽起來輕描淡寫,實則是疲憊的委婉說法。但當語言不再直接,我們與自己的連結也逐漸變得模糊。

如何練習說出「我累了」?

學會表達疲憊,不代表脆弱,而是一種健康的情緒邊界設定。以下是幾個實用的練習方向:

建立「允許疲憊」的內在對話

首先要對自己說:累是合理的,不是錯的。我們不是機器,即便再高效,也會有精力耗盡的時候。與其批評自己不夠堅強,不如練習接納當下的極限。

用具體語言描述疲憊

與其說「我很糟」,不如具體說「我這幾天睡不好,腦袋常打結」。具體的描述可以降低羞愧感,也更容易讓他人理解與支持。

找尋可容納脆弱的環境

並非所有場合都適合訴說疲憊,但我們可以主動尋找相對安全的環境,例如值得信任的同事、小型工作群組、心理諮詢等專業協助。

練習「不做也沒關係」的小事

我們總覺得要把每件事做好才安心,其實也可以從刻意減負開始,例如不回加班訊息、不參加非必要會議。這些行動都是對自我疲憊的尊重。

將「說我累了」常態化

我們應該練習把「我今天有點累,可能晚點再談」視為正常對話的一部分。當這句話能自然說出口時,表示我們已逐漸建立起內外一致的心理健康。

累不是失敗,是一種真實

我們不敢說「我累了」,不是因為我們不累,而是因為我們被教導要一直撐下去。但人的價值,從來不只是來自生產力或抗壓性,而是來自對自身狀態的誠實接納。

學會說「我累了」,其實是種溫柔的勇氣:它不是逃避,而是與真實的自己對話,是一種心理健康的日常練習。當我們願意承認疲憊,就更能看見彼此也都是正在努力活著的人。